第(1/3)页 皇宫,御花园。 垂下明黄色帷幔的凉亭里,黄花梨木制作的八角桌,坐着一道黄袍,一道青衣。 魏渊和元景帝年岁相仿,一位气色红润,满头乌发,另一位早早的两鬓斑白,眼中蕴藏着岁月沉淀出的沧桑。 如果把男人比作酒水,元景帝就是最光鲜亮丽,最尊贵的那一壶,可论滋味,魏渊才是最醇厚芬芳的。 两人在手谈。 元景帝看着被魏渊收走的白子,叹息道: “淮王殒落后,这北境就没了擎天柱,蛮族一时是兴不起风浪了,可东北巫神教如果绕道北境,从楚州入关,那可就是直扑京城,屠龙来了!” 说话间,元景帝落子,棋子敲击棋盘的脆响声里,局势霍然一边,白子组成一柄利剑,直逼大龙。 “啧,魏卿今日下棋有些心不在焉啊。” 魏渊目光温和,捻起黑子,道:“擎天柱太高太大,难以控制,何时坍塌了,伤人更伤己。” 轻飘飘的落子。 两人一边闲谈,一边对弈,四五次落子后,元景帝淡淡道: “前几日太子遇刺,后宫人人自危,皇后也受了些惊吓,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,人都憔悴了。魏卿啊,早些抓住刺客,让这事过去,皇后也就不用担惊受怕。” 魏渊看了眼棋盘,投子认输,缓缓吐出一口气:“陛下棋艺愈发精湛了。” 而后,他起身,退后几步,作揖道:“是微臣失职,微臣定当竭尽全力,今早抓住刺客。” 元景帝大笑起来。 ............ 同一时间,内阁。 一名穿蟒袍的中年太监,带着两名宦官来到文渊阁,拜见了首辅王贞文。 没有停留太久,只一刻钟的时间,大太监便领着两名宦官离开。 首辅王贞文面无表情的坐在案后,许久不曾动一下,宛如寂静的雕塑。 ............ 次日,朝会上,元景帝依旧和诸公们争论楚州案,却不复昨日的激烈,满殿充满火药味。 今日朝会虽依旧没有结局,但以较为平和的方式散朝。 久经官场的郑兴怀嗅到了一丝不安,他知道昨日担忧的问题,终于还是出现了。 朝会上,诸公们虽依旧不肯松口,但也不像昨日那般,坚持要给镇北王定罪。 甚至,在勋贵们提出如何消除京中流言、改变楚州两万甲士对此事的看法时,部分文官以呵斥为名,参与讨论。 而最让郑兴怀痛心疾首的是,魏渊和王贞文全程保持沉默。 散朝后,郑兴怀沉默的走着,走着,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:“郑大人请留步。” 他木然的回头,看见穿公爵冠服的曹国公追上来,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。 在郑兴怀看来,这是胜利者的笑容。 “郑大人,你私自离开楚州,进京告状,自以为携大势而来,又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呢?” 曹国公神态自若,淡淡道: “本公给你直条明路,楚州城百废待兴,你是楚州布政使。此时,正该留在楚州,重建楚州城。至于京中的事情,就不要掺和了嘛。” 他转头看了一眼背后的金銮殿,提点道:“这也是陛下的意思。” 陛下的意思是,你若见好就收,你还是楚州布政使。从哪里来,滚回哪里去。反正楚州离京城几万里之遥,朕对你眼不见为净。 “呸!” 回应他的,是郑兴怀的唾沫。 “不识抬举。” 曹国公望着郑兴怀的背影,冷笑道。 ......... 打更人衙门,浩气楼。 魏渊是郑兴怀散朝后,第一个拜访的人。 许七安一直关注着今日朝堂上的动静,正要去驿站找郑兴怀询问情况,听说他拜访魏渊,便立刻去了浩气楼。 但被守卫拦在楼下。 “魏公说了,见客期间,任何人不准打扰。另外,魏公这段时间也没打算见您呀,不都赶你好几次了吗。” 守卫和许七安是老熟人了,说话没什么顾忌。 许七安打人同样也没顾忌,巴掌不停的往人家脑壳上甩,边打边骂:“就你话多,就你话多.......” 七楼。 身穿青衣,鬓角斑白的魏渊盘腿坐在案前。 他的对面,是脊背渐渐佝偻,同样头发花白,眉宇间有着化不开郁结的郑兴怀。 “京察结束时,郑大人回京述职,本座还与你见过一面。那时你虽头发花白,但精气神却是好的很。”魏渊声音温和,目光怜悯。 而今再见,这个人仿佛没有了灵魂,浓重的眼袋和眼里的血丝,预示着他夜里辗转难眠。 微微下垂的嘴角和眉宇间的郁结,则说明对方内心怨念深重,意难平,气难舒。 “魏公也打算放弃了吗?”郑兴怀沉声道。 “我很欣赏许七安,认为他是天生的武夫,可有时候也会因为他的脾性感到头疼。” 魏渊答非所问的说道:“我与他说,在官场摸爬滚打,要三思:思危、思退、思变。 “做事之前,要考虑这件事带来的后果,明白其中利害,再去权衡做或不做。 “如果滚滚大势不可阻挡,就要思退,避其锋芒。咱们这位陛下,就做的很好。只有避退了,安全了,你才能想,该怎么改变局势。 “许七安这小子,回答我说:这些道理我都懂,但我不管.......呵,粗鄙的武夫。” 郑兴怀想起许银锣在山洞里说的一番话,明知镇北王势大,却依旧要去楚州查案,他刻板严肃的脸上不由多了些笑容。 “能让魏公说出“粗鄙”二字,恰恰说明魏公对他也无可奈何啊。” 郑兴怀听懂了魏渊话中之意,但他和许七安一样,有着自己要坚守的,绝不退缩的底线。 他独自下楼,看见等候在楼下的许七安。 “郑大人,我送你回驿站。”许七安迎上来。 “本官不回驿站。”郑兴怀摇摇头,神色复杂的看着他:“抱歉,让许银锣失望了。” 许七安心里一沉。 两人沉默的出了衙门,进入马车,充当车夫的百里申屠驾车离去。 途中,郑兴怀描述了今日朝堂的始末,点明诸公们态度暧昧,立场悄然变化。 “魏公不应该啊,到了他这个位置,真想要什么东西,大可以自己谋划,而不需要违背良心,迎合陛下。” 许七安深深皱眉,对此不解。 “魏公有难度的。”郑兴怀替魏渊解释了一句,语气里透着无力: “君臣有别,只要陛下不触及绝大部分人的利益,朝堂之上,无人是他对手。” “魏公说的三思.......郑大人何不考虑一下?暂避锋芒吧,淮王已死,楚州城百姓的仇已经报了。”许七安劝道。 郑大人是个好官,他不希望这样的人最后落个凄凉结局,就如他当初在云州,为张巡抚独挡叛军。 这次没有叛军,这次的争斗在朝堂之上,许七安也不可能拎着刀冲进宫大杀一通,所以他没有发挥作用。 只能劝说郑大人三思。 郑兴怀看着他,问道:“你甘心吗?你甘心看着淮王这样的刽子手成为英雄,配享太庙,名垂青史?” 许七安没有回答,但郑兴怀从这个年轻人眼里,看到了不甘。 于是他欣慰的笑了。 “本官是二品布政使,可本官更是一个读书人,读书人但求无愧于心,要对的起自己,更要对的起辛苦抚养你长大的父母。” 一路无话。 过了许久,马车在街边停靠,申屠百里低声道:“大人,到了。” 许七安掀开帘子,马车停在一座极为气派的大院前,院门的匾额写着:文渊阁。 内阁! 郑兴怀跃下马车,对门口的侍卫说道:“本官楚州布政使郑兴怀,求见王首辅。” 看到这里,许七安已经明白郑兴怀的打算,他要当一个说客,游说诸公,把他们重新拉回阵营里。 侍卫进入内阁汇报,俄顷,大步返回,沉声道: “首辅大人说,郑大人是楚州布政使,不管是当值时间,还是散值后,都不要去找他,免得被人以结党为由弹劾。” 郑兴怀失望的走了。 接下来的一天里,许七安看着他到处奔走游说,到处碰壁.........黄昏时,黯然的返回驿站。 .......... 许新年散值回府,不见大哥,在院子里转了一圈,才听见屋脊有人喊道:“你大哥在这里。” 那是妙龄女子悦耳的声线。 抬头看去,原来是天宗圣女李妙真,她站在屋檐,面无表情的俯瞰自己,仅是看脸色,就能察觉到对方情绪不对。 许二郎搬来梯子时,发现李妙真已经不在,大哥叼着草根,双手枕着后脑,躺在屋脊上,翘着二郎腿。 俊美无俦的许新年拎着官袍下摆,顺着楼梯爬上屋脊。 “你上来作甚。”许七安没好气道:“走了一个烦人的婆娘,你又过来吵我。” “李道长似乎不太高兴。”许二郎语气平稳,在大哥身边坐下。 “当然不高兴,如果实力可以的话,她现在都想在卯时杀进宫去。” “为什么要等到卯时?” “因为她觉得庙堂之上禽兽遍地,统统该杀,所以要等待卯时上朝,杀一窝。”许七安没好气道。 许二郎闻言,缩了缩脑袋:“幸好我只是个庶吉士。” 许七安忍不住笑起来,笑完,又叹息一声: “天宗修的是太上忘情,也许,等将来她真的有这个实力,却已经不是当年的飞燕女侠。这就是人生啊,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。” “大哥好像变的更加冷静了。”许二郎欣慰道。 “不是冷静,是有些累了,有些失望了。”许七安双手枕着后脑,望着黄昏渐去的天空,喃喃道: “认个错,道个歉,有那么难吗?” 许二郎扭头,看了他一眼,随后把目光投向青冥的天色,道: “朝廷之事我已了然,上来是想跟大哥说一说。镇北王屠城案,朝廷虽为下定论,但此事在京中闹的沸沸扬扬,早已成定局。想要扭转局势,没那么简单。 “哪怕朝廷强行把镇北王塑造成英雄,此事也会留下隐患,人们说起此事时,永远不会忘记最初对他们造成巨大震撼的镇北王屠城事件。这就是将来翻案的关键所在。” 翻案.......许七安眉毛一扬,瞬间想起许多前世历史中的案例。 很多无辜冤死的忠臣良将,最后都被翻案了,而曾经风光一时的奸臣,最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。 其中最出名的是秦桧。 这位千古大奸臣和妻子的铜像,至今还在某个著名景区立着,被后人唾弃。 第(1/3)页